身为青海人,平时喜欢听花儿,尤喜揣摩含在花儿歌词里的味道。这两年,不知咋的,忽就咀嚼起这么一句:九架山当成了塄坎。我知道,这是青海人独有的浪漫主义情怀,也是最能表达青海人心气的一句歌词,语气里含着一股江源雪水般冷冽丰沛的忠贞与坚毅。可是,歌是这么唱着,谁真还把九架山当成过塄坎?说到这里,我的朋友-----回族书法家马学良站起来说,在艺术的道路上,他还真遇到了这么一位痴心不改的画家,想见见吗?
就这样,在年前,忙里偷闲,学良兄约了藏族画家银卓玛。在西宁一个普通茶艺里,他们二人先我而至却在门口等我。这,使我有点不好意思,一进门就先打开话匣子表示了一番热情。谁想,银卓玛一脸谦和,比家庭妇女更像家庭妇女地为我们张罗茶水饭菜,就好像我们来到了她驻牧的帐房,她在尽着牧人的妇道:抿嘴浅笑,不发一言。原来,静水深流还有这么一种样子。我暗喜,当即恭贺银卓玛凭着画作《梦故乡》获得第八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她这才轻轻地冒了一句:都是老师们红花扶绿叶给了一个大鼓励,受之有愧。
话不多,却经典:红花绿叶,既是画材,也是精神,很有哲理。我暗自嘀咕:这与我所惯见的各种大音量的“实力派”们绝对两路人。
就这样,我们说起了她的成长背景和短暂的绘画经历。
1967年,银卓玛生在兴海草原一个普通的牧民家庭,从小见惯的是美丽的大草原和古老的游牧生活。小小年纪,她就习惯于拿着牧鞭放羊,看着蓝天白云发呆。如果说,有过什么关于艺术的发蒙和熏陶,全部的就是这了。幸运的是,比起一般牧民姑娘,她踏上了一条读书求学之路,1987年被海南民族师范学校录取,在双语环境中打下了较为深厚的数理化基础,并由此把牧鞭换成了教鞭,成为兴海草原上的一名人民教师。在学校里,她曾教过语文、数学、理化等课程,但唯一没有教过美术,也从未奢望过画画,总觉得画画离自己很远。平时,在单位举办的形形色色的文娱活动中,她也不属于活跃分子。她只以平静的心态教书育人,履职尽责,属于教师队伍中最为安分守己的那种人。
2011年退休之后,要不是家人治病的需要,她也绝不会在西宁买房定居,也没有怎么想过怎么打发退休生活之事。从牧区到省城,生活毕竟天壤地别,初进西宁,有点寂寞,于是,她就开始了睡觉看碟的单调生活。一时之间,她把自己折腾得不分白天黑夜,生物钟都有点乱了。就在这段时间,有一天她在街头溜达时遇到了了曾经的老熟人马学良先生。几年前,马学良在星海建筑工地上施工,银卓玛在学校里教书,一个偶然的机缘让他们相识并成为朋友。这已经是多少年不见,彼此都有点生分,却不胜惊喜。于是,他们就站着在街头聊了起来。马老师说,身在都市,再也不能没日没夜地看碟了,那样身体会垮掉的,你还是学点写字、画画什么的,以打发时间,调节生活。
可是,我没有任何基础呀。银卓玛尽管有点动心却很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咱不指望成名成家,不就是个玩吗?
就这样,2013年,银卓玛抱着玩一玩的心态走进了由马学良引路的一个书画圈,并以小学生的姿态先后拜周志义和李丽霞两位省内画家为师,开始一笔一划地画起葡萄和牡丹。任谁也想不到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原先没有一点画画基础的银卓玛在构图、色彩以及线条的处理等方面却表现出了少有的天分,甚至颖悟。这让多年从艺的画家们都有点惊奇,马学良更是乐见其成,就自觉地肩负起了为她的画作题字的任务。看着她一日千里的进步,大伙儿硬是逼着银卓玛不断创作出了多幅带着泥土气息和草原花香的书画作品,并一步一个台阶,迈进了她梦寐以求的艺术殿堂。
出家迟,得道早。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就这样,退休之后才尝试着摸画笔的银卓玛一下子如鱼得水,一发而不可收了。就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一样,2016年的一天,在朋友和家人的鼓励下,她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北京求学的道路。时,她年近五十,身体已经出现了一些小毛病。但她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如饥似渴地先后走近中国美院郭怡宗工作室高研班、北京画院高研班等国内知名画家沙龙,分别投靠郭怡宗、李雪松、张津成、秦少甫、何家英、吴守峰、方立刚等名师,靠着坚韧和颖悟,硬是磨出了一幅又一幅看得见明显进步的国画作品,在北京宋庄那个被称作艺术村的画家如云的地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艺术坐标和绘画自信。
梅花香自苦寒来。想这几年的磨练,没有一股非凡的牛劲,就断然闯不出横在她眼前的一座座云雾缭绕的大山。虽然她汉语讲了那么多年,但是忽然走近全是画家的专业课堂,听着掺杂着一个又一个专业术语的绘画课时,她常常总是一头雾水,始终搞不清那些拗口的词汇。为此,在别人休息聊天劳逸结合之际,她却还在一个个消化那些般挡住了前行脚步的专业术语。就这样,通过百倍的努力,她扫除了听课障碍。可是,在面对具体的创作时,她虽然十倍于别人地在努力着,甚至整夜整夜地在画画,但无论怎么努力,自己的诗外功夫却依旧还是限制了作品的视野。怎么办?她急在心里,但脸上依旧看不出有丝毫的心浮气躁。在别人志得意满的休息时间里她开始了狠补。在人们的印象中,名家们高声大气、自吹自擂时,她不是悄悄坐一边琢磨他们说话,就是拿着自己的作品在请教有成就的画家。
说到这里,打断了她的叙述,我做了这样的概括:别人那是开着豪车,只顾在高速路上狂奔;而您开的是车况难保的普通车,还得自己随时修路。需要不断超越的可不是一般的九架山呀!
她点点头,平静地笑笑,并为我们再次续水要茶,看不出丝毫值得骄傲或炫耀的神色。但这样的平静却依旧掩饰不了她把九架山当成塄坎的信心背后那一串坚实脚印:在短短的两三年间,她一步一个台阶创作了无数带着雪域个性的精品力作,并频频参与全国画展,作品被多家展馆收藏,还被吸收为全国美协会员、青海省美协会员,并被聘为省内外多家艺术院的兼职老师。按照世俗的看法,她这是功成名就了。但银卓玛却没有丝毫的满足,她的平静和谦虚让我想起了伊朗导演阿巴斯的一句话:一个人的心中存着多大的宁静,他就会成就多大的事。难道这话也是说给银卓玛的?
我想,银卓玛是听得懂这一句话的。因为她的故事以及日趋成熟的美术作品正在像冰山一角展示出了她的全部潜力和无穷魅力。我相信,随着生活视野的不断拓展,她必将大有作为,并会给每一个艺心不老的艺术家留下永远绚烂的启迪。
2020年4月16日 西宁